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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音的再发现,几乎颠覆了新教对个人命运的看法,和对教会历史的看法。就前者而论,路德说,“可以肯定的是,‘新的创造’和恩典的进入,始于深刻的攻击和恐惧,或其他巨大的困难和不幸,对于良心的击打”。我们若不被击打,就不会回到恩典,依靠恩典。而我们若不经历苦痛、惊慌和不幸,我们的良心就岿然不动,不被击打。在C.S.路易斯那里,路德的这一发现,被浓缩为一句令20世纪的基督徒耳熟能详的话,即“苦难是化妆的祝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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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不是对苦难的赞美,而是对恩典的赞美。只有福音能够产生这样一种人生观:那个骂我的人,是上帝派来骂我的。即使那个骂我的人怀着恶毒的动机,但他也无法不成为被上帝使用的、达成福音美善目的的工具,就是最终使我走向称义、成圣和得荣耀。也许我的疾病和失败,的确来自魔鬼的攻击,但就连魔鬼也是上帝“派来”的——不过,现代基督徒通常会换一种更温和的神学用语:是上帝“允许”的。这样,除了基督的恩典,我的生命中其实并没有其他实存性的东西。因为其余的一切,都是为了引我进入恩典。换言之,恩典意味着,苦难和罪恶都不再是终极的,除了基督的死而复活,我的人生中没有其他任何一件具有终极意义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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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另一方面说,加尔文谈到,福音意味着“断绝自我称义的希望”。就像一个酒鬼要断绝酒瘾,烟鬼要断绝烟瘾,福音意味着,我们要在十字架之外,彻底断绝称义的希望。“从律法当中完全解脱出来,绝对不再依赖行为”。而且,唯有福音,才能断绝我们的“道德瘾”。这不是对道德本身的否定,而是将美善的道德,从我们污秽的罪性中抢回来,不容我们以自己的名义,占据任何可称颂的美德。因为罪的意思,就是对于称自己为一个义人有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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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,我们不但失去了自我的矜持,也失去了对他人的道德制高点。因此,福音也同时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历史观的出现。
借用卡尔·楚门的话说,“教会历史上最惊人的事实,就是尽管神的百姓及其领袖常常做出不道德的、对神不忠的事,但神的国度仍然不断地扩展”。历史学的目的,总是在事实之间,寻求因果关系。但这个世界,在十字架之后,是一个恩典君临天下的世界。因此,除了福音以外,无人能够肯定一连串历史事实之间的前因后果。现在,历史学要成立,就必须以福音为中心,也就是以上帝的主权恩典为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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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言之,主权恩典的福音意味着,在“我们的个人行为”和“福音的果效”之间,并不存在一种牢不可破的因果关系。卡尔·楚门说,我们要为此赞美主,为这两者之间没有牢不可破的因果关系而赞美祂。不然,有谁能得救呢?有谁能成为历史的幸存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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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宗教改革的动力和努力,单单源自于对上帝主权恩典的深深的惊叹与顺服。在任何情形下,基督已成就的工作和天父永恒的旨意,牢不可破地掌管和指挥着世上的一切,这种牢不可破的掌管和指挥,并特别彰显在祂的教会中。以至于我们对于在任何情形下的,人心的翻转,秩序的颠覆,黑暗的褪去,都可以存着坚不可摧的信赖。奇怪的是,即使在软弱、小信和悲伤中,这种坚不可摧的信赖,在真信徒的生命中依然坚不可摧。我的意思,用诗篇中的话说,这种本质上的坚不可摧,甚至可以通过“义人虽七次跌倒”的过程来呈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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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这种“对上帝主权恩典的深深的惊叹与顺服”所驱使的改革,是宗教改革。不被这种牢不可破的信赖所驱动的改革,是社会改革。在20世纪的教会中,最令人痛心疾首的,不是人们不思进取,而是教会中的社会改革太多,宗教改革太少。一批又一批想要改革教会的人,都是以社会改革(或道德革新)的实质,替代了宗教改革的精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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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今天的中国家庭教会来说,这是一个极大的提醒:路德的改革不是藉着改变组织架构和崇拜礼仪,最终改变了人们的心灵和思想;相反,他的改革之所以最后改变了教会的组织架构和崇拜礼仪,是因为他的心灵和思想,先被福音改换一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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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宗教会在今天的危机之一,就是一旦我们满足于外在的形式的改革——包括我们崇拜时的诗歌、语言、风格、圣经的译本、讲道的方式、时间、合格的圣职人员的产生、甚至守主日为安息的具体方式——我们就会因这些事而心满意足,不想再改革什么了(在通常情形下,最后只剩下了自己还没有被改革)。因为我们已拥有了改革宗教会的特定文化。我的意思是,我们很难不渴望守住自己的身份认同,我们很难倾向于将它再次打破。而我们的身份认同很容易从福音的核心,转移到福音的某种外在形式上。但福音要求我们,甚至喜悦我们,不断打破我们开始形成的新的自我,甚至引领和迫使我们,再次被剥光衣服,面对福音的内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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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会的危机是,大家会说,我们的宗教改革已在大约5年前爆发过了,或我们已在十年前重新发现了福音,因此建立了这间教会。现在,我们需要的是做得更好,做得更多,现在是成圣的工夫,至少对大多数信徒来说,他们的属灵需求,已经不再是关于“称义”、“得儿子名分”的教义,或教导他们相信“基督的死而复活”了,他们需要的是天路历程上保质期较长的干粮,不再是如饥似渴的以琳之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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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,不是的。这种看法其实是反福音的。宗教改革竟然在五旬节过去了1500年后才发生,这提醒我们一件事,就是教会到了任何一个地步,任何一种境地,教会全体所亟需的,仍然是福音本身。一个德高望重的圣徒,即便到了离世前的最后一天,最要紧的事,还是他当初受洗时的悔改与宣信:我是一个罪人,是罪人中的罪魁,我今日成了何等人,都是蒙主的恩所成的。我信圣子基督,祂是神,祂是光,祂是永生上帝的儿子,祂有永生之道,我还跟从谁呢?
——摘自《基督是主——论政教关系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