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声的默想之十:默想爱国

王怡

【保守】

爱国是对国家的保守,民族主义是对国家的拆迁。爱国是自卫战争,民族主义是侵略战争。对爱国者来说,国家是糟糠之妻;对民族主义者来说,国家是尚未醒来的睡美人。对前者来说,反对贪官就是捉奸;对后者来说,爱国就是包二奶。健康的爱国与真信仰一致,民族主义却是真信仰的仇敌。

【绝症】

爱国反对拆迁,民族主义渴望成为世界的中心。爱国反对杀自己的儿女,民族主义热衷于消灭敌人。爱国是对邻居的认同,民族主义是对遥远之人的恨。因此,称李承鹏这样的人是爱国者,正如称中央电视台是民族主义的喉舌,都是合宜的。爱国是一种尽人事的疗法,而民族主义就是绝症本身。

【平安】

基督徒的爱国,就是“为那城求平安”(耶29:7)。渴望让国家和人民顺服在上帝之下,蒙享平安、自由和公义。这是散居各地的教会,对所在国家的一项责任。教会爱国,但不是爱国教会,正如人要吃饭,却不是饭桶。爱国成为教会的属性,爱教就沦为吃教。上面的人窃国,下面的人吃教,还有什么更令人痛心的呢!

【社群】

爱国的本质是地方主义,民族主义的本质是普遍主义。爱国者的激情,来自于社群和地方共同体本身的价值;民族主义者的激情,来自于本国在世界场景中的晕眩感。就像有人爱老婆,因为那是他老婆。有人爱老婆,是因为老婆选美成功。换言之,健康的爱国是“道成肉身”的体现,邪恶的民族主义是“肉身成道”的异端。

【守望】

没有比这更质朴而专一的爱国了:“我劝你第一要为万人恳求、祷告、代求、祝谢,为君王和一切在位的,也该如此”。改教运动的重要结果,是“国家教会”的出现。即普世教会分别顺服在不同的民族-国家共同体之下,后者亦成为有形教会在组织上的边界。这不是最终的结局,但这意味着,上帝将目前地上的众教会,按立为不同国家的守望者。

【三自】

宣教士在中国,曾经忽略了信仰的超越性与教会的地方性的关系。这与跨教会的和低教会观的现代差会主导了对华宣教,及信仰的个人主义化有关。“三自运动”则是一种民族主义的反弹,结果却沦陷于极权主义。直到今天,一方面,官方教会不敢打破民族主义,彰显信仰的超越性;另一方面,家庭教会亦十分不愿以爱国的基督徒自称。

【极权】

20 世纪的各种极权主义,都来自于普遍主义。即对普遍的人类共同体的追求。上帝为什么变乱人的口音,又为万族设置疆界?因为上帝只授权他儿子的福音,去打破这一边界。只有一种“帝国主义”是合法的,就是福音的帝国主义。在福音之下,我们是某种意义上的爱国者和地方主义者。因此,真正的爱国要求我们反对普遍主义的“中国梦”。

【天国】

反驳:帝国?福音不是帝国,而是天国,你说呢?

答:天国就是 KINGDOM OF HEAVEN,意思就是上帝作王的“帝国”。世界历史的总纲,就是上帝与皇帝之争。没有福音的世界,一定是帝国主义的世界。只有上帝的“帝国主义”,才能消灭万国、万族和万民的一切帝国主义。个人灵命的总纲,则是我的一切事情到底谁说了算,是基督,还是我自己?信主,就是被基督的“帝国主义”所征服。

【子民】

反驳:基督徒不应该爱国,我们是天国的子民。

答:食物不是我们的盼望,但我们热爱食物。见义勇为不能得救,但我们赞扬见义勇为。房子会摇动,但我们装饰我们的家。天上没有婚姻,但我们对配偶至死不渝。恰恰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,三聚氢氨才不能减少我们对饮食的感恩,腐败的政府才不能削弱我们对国家的责任。

【公民】

反驳:耶利米还劝大家归降敌军呢!地上不过是客栈,谁喜欢谁去效忠吧。

答:归降敌军的意思,不就是成为另一个帝国巴比伦的公民,并在政治上效忠另一个君王尼布甲尼撒吗?这意味着,当初如果中国被日本吞并了,基督徒的呼召就是爱日本,并为日本求平安。只有属天的人才可能含泪去爱,含泪去听从这话,并相信服侍一个暴君,亦是在服侍上帝;活在异邦,仍旧活在天父世界。这就是为什么耶利米远比王怡更讨厌,而但以理却远比荆柯更勇敢的原因。

【移民】

反驳:我对“爱国主义”一词有极深度的厌恶,等有能力移民到日本或北美,我不介意在爱神之下去爱国家。

答:“主义”永远是值得怀疑的。但上帝要求你在这里爱国,你却希望移民之后再爱国。是因为上帝的主权在中国,不如在日本或美国更显明吗?不是,是因为这里伤害过我们,而且比其他任何国家伤害我们更深。但这一受害者情结,怡恰是偶像崇拜的产物。我们只有在一个悲惨世界中,仍然因福音的缘故而爱这个国家,我们才不是民族主义的囚徒。认识到这点,才能看见十字架对我们而言具体意味着什么。

【顺服】

极权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罪恶,使我们对一个庞大的共同体失去了爱和委身的力量。福音变成了个人主义的逃城,而与社群的命运无关。在古代社会,君王是国家和政治的代表。圣经教导我们,在异教的国家和文化中,仍要顺服君王及一切制度,并尊敬君王,为君王祷告。顺服、尊敬和代求,显然就是爱的内容,上帝明确要求我们把这些内容归给君王。在某种意义上,在肉身上顺从这些君王,恰恰是我们在灵魂上必须反对他们的前提。或者说,在灵魂上反对这些君王,恰怡是在肉身上顺从他们的要求。

【奴隶】

换言之,圣经承诺说,在一个奴隶对奴隶主的顺服中,仍然包含了这个奴隶对上帝的顺服,并包含了上帝在他个人生命中不可剥夺的主权。因此,一个顺服奴隶主,并为奴隶主代求的奴隶,并不是奴隶,而是一个自由人。而一个必须从奴隶变成奴隶主的人,才是真正的奴隶。家庭教会在过去几十年,为着福音的缘故,摒弃了对国家的偶像崇拜,这也是我坚守的信仰立场。然而接下来,我们要如何为着福音的缘故,重建对这个国家及其命运的热爱呢?

【国家】

我们反对一种霍布斯 (Thomas Hobbes)式的,或黑格尔 (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) 式的国家概念,但这并不等于我们反对一切对国家的定义。圣经的人观,从来都是集合的人观。在圣经中,Nation 是爱的对象、呼唤的对象、悔改的主体,及传福音的单元。在圣经中,King也是国家的象征,当圣经论述我们对君王的态度时,就是在论述我们对国家的态度。

【防线】

爱国没有前提,因为上帝甚至要求以色列人顺服不义的巴比伦,并服在尼布甲尼撒的轭下。但爱国有限度,所以但以理和他的三个朋友必须违背王命。我们对国家的基本态度是顺服、尊敬和代求,包含那些欠缺合法性的政权。我们的防线,则是必须违抗一切直接违背圣经的王命。这两者都是教会在中国的基本立场。

【审判】

赏善罚恶是上帝对政府的要求和问责,但并不是我们顺服政府的前提。就如丈夫的舍己,不是妻子顺服的前提;妻子的顺服,也不是丈夫舍己的前提。就如新约要求奴隶顺服奴隶制度,这并不意味着奴隶制度是公义的,我们仍希望并致力于它的废除。正如保罗所说,若能不作奴隶,就尽量不作奴隶。另一方面,我们有责任以圣经的教导劝勉政府,即使我们会因此坐牢。但我们要晓得,上帝自己保留了审判权,并没有交给教会或个别社会成员去行使。

【反抗】

所以加尔文将基督徒反抗一个不义政权的责任,限定在政府的下级官员身上。也就是说,如果上帝给予了你刀剑的权柄,你就有责任以刀剑的方式,反抗其他不义的佩剑者,包括反对来自上级的不义的命令。目的是为了保护民众。因为“人被拉到死地,你要解救”。但如果上帝没有将刀剑的权柄赋予你,你就当以祈祷、传道为念,等待上帝自己出手。不过,到了约翰•诺克斯 (John Knox)之后,这种反抗权在改革宗教会的教导中,扩大到了民众。尤其是与世俗的自由主义思想结合后,形成了现代的和平与非暴力的公民抗命。

【十架】

让我模仿赵晓弟兄的一句话,今天我们需要在一个日益瓦解的中国社会,做一个“有十字架的爱国者”。我们活在其中的这个族群,是上帝首先赐给我们的邻舍。而族群必然以邦国 (政治共同体)的形式出现。愿主的国降临,既是普遍性的,也是地方性的。是的,中国一直都是我每天的噩梦,但中国也继续将是我在福音中委身的对象,如同戴德生 (James Hudson Taylor) 所说,倘若我有千条性命,也不会留下一条不给中国。不,不是给中国,而是给基督。每一个如此被主激动的中国基督徒,就是“有十字架的爱国者”。

——摘自《大声的默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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