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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督是圣经的中心,整本圣经都在述说一个亘古以来的大故事,即神在基督里的恩典。
以神为中心,对基督教来说,就是以基督为中心。只有“以基督为中心的”,才是“基督教的”。
从改教家们开始,教会进一步撇清了与一切异教的区别。那就是,我们不但宣称,我们所信的上帝,是且只是“三位一体的上帝”;而且我们宣称,信耶稣,是且只是我们信三一上帝的唯一的道路和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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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的灵恩运动,之所以是偏离宗教改革的,是因为许多灵恩派的教师不明白最关键的一点:圣灵同在的真正记号,不是人们一直在谈论圣灵,而是人们一直在谈论基督。
现代的基要派教会,之所以也是偏离宗教改革的,是因为基要派的教师们也不明白最关键的一点,那就是成圣的真正秘诀,不是人们一直在谈论律法,而是人们一直在谈论恩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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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马丁·路德来说,有两类神学家。一类叫做“十架神学家”,一类叫做“荣耀神学家”。
荣耀神学家的特征之一,是某种道德主义。一种根深蒂固的异教观念,就是“大多数人都期望神奖赏那些行善的人,那些表现良好并顺服神的诫命的人,将会得到天堂的入场券”。
即使在信耶稣的人群中,这种观念依然根深蒂固。正是这种观念,生出了种种宗教式的自义、傲慢、比较、嫉妒、论断和偏见。以及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自卑、自欺、自恋,和不可救药的对自尊的敏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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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照《腓立比书》第2章对基督之降卑的描绘,荣耀神学家,就是那些“本有人的形像,却坚决以自己的荣耀为不可抢夺的,拒绝虚己,存心升高,并且痛恨奴仆的样式”的人。
这样的人,也会说,“为神的荣耀而活”。但他们在内心深处,厌恶十字架,对一种必须在卑贱中显出尊贵、必须在失败中显出得胜、必须在丧失时才能品尝到的荣耀,感到扭捏和尴尬。
道德主义者可以忍受一切,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十字架。因此,他们的信仰,是一种必须得到尊重,必须得到认可,必须得到道德的勋章的信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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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者,这样的人也会说,他们相信“耶稣在十字架上的死而复活”。但他们相信的十字架,只是一个历史事实,而不是一个生命现场。他们就像好龙的叶公,唯一害怕的,就是活画在自己眼前的十字架。
很多浙江的基督徒,对政府的拆十字架运动感到愤怒。但很多人忘记了另一件事:那就是只有拆下来的十字架,才是十字架。正如只有背在肩上的十字架,才是十字架。主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,祂命令凯撒把十字架从教堂顶端拆下去,就是命令他的儿女把十字架背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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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耀神学家的另一个特征,是某种成功神学。或者说,道德主义的实质就是成功神学。因为这种神学要求变现,要求超越的信仰,变成可计量的单位。或者说,他们要求一种“过度实现的末世论”。于是,他们强调主的复活,而不再强调主的受难。对荣耀神学家来说,“受难”是过去式的,“复活”才是是现在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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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主已经复活,这恰恰是十架神学的精髓。主若没有复活,我们受苦还有何用?主若失败了,我们的一生就是炮灰。
五旬节后,十二个门徒的殉道,恰恰是主复活的证据。主真的死了,所以他们真的跑了。主真的复活了,所以他们才真的不要命了。
如果教会真信基督的复活,教会就将背起十字架。主若真的活着,我就可以去死。主若死了,我倒必须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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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言之,假如我说,我是不能失败的。我是不能受苦的,我是不能贫穷的,我也是不能死的。那么,这就显明,我压根不相信主的复活。我相信一个杀死了主耶稣的世界,甚于相信主耶稣复活之后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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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耀神学家,不懂一件事,就是两个马利亚在坟墓外,遇见复活的主时,她们为什么“又害怕,又欢喜”。他们也不懂,为什么天使明明说了,耶稣已经去了加利利,要在那里见门徒。但耶稣却向这两个姊妹显明,说,“愿你们平安”,接着又说,“不要害怕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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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可以在哪里,看见神的爱“最为戏剧性地”彰显出来?路德的答案是,在基督的自愿的顺服上,即祂在十字架上自愿亲身承受神的所有沉重如山的愤怒。
一个人可以在哪里,最为清楚地看见神的圣洁与公义?路德的答案是,在基督于十字架上遭受的所有最可怕的痛苦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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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在对基督位格的认识上,路德固然坚信基督完整的神人二性。但与罗马教会相比,路德突出地强调基督的人性。可以说,基督的人性位于基督的基督论的中心。基督教所相信的道,必须是“成了肉身”的道,因为神对人的恩典与怜悯,几乎三千宠爱,集中于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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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尔·楚门指出,这一对基督的人性的强调,在路德那里,论争性大于神学性。也能从而理解,他为什么在圣餐观上如此坚持,基督的肉身必须真实临在于祝谢后的杯饼中。甚至不惜与瑞士的改革宗翻脸。在改教家中,没有人比路德,更加重视、也更加了解受苦的基督,所经历的死亡的黑暗、痛苦和悲惨,而这一切是如何深切地与我们的赦免和新生命息息相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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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几百年后,二十世纪的自由派神学家,几乎是从路德的遗产中,重新认识到了基督的人性和基督的受苦,对于福音的至关重要。他们不惜以削弱基督的位格(或基督的神性)的代价,来重述一种苦弱的基督形象。相对于道德主义的基要派,恰恰是自由派更加重视对苦难和十字架的言说。这是因为他们比基要派,更加关心现实世界的苦难与绝望。于是他们发现,苦弱是且必须是基督徒在世的现实经验的一部分。因为基督与失败的人类认同到一个地步,以至于基督成为失败的人类的一份子。
于是,这些主要来自德国的自由派神学家们,以路德的口气说,“你若要和我谈论上帝,就别忘了跟我谈论基督的人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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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一个基督论上的正反合命题。在初代教会,基督论就是救恩论。对福音的理解,基本上就等于对基督的神人二性的理解。
在罗马教会一千年的历史上,直到宗教改革之前,是基督的神性压倒了基督的人性。在路德那里,基督的人性开始反过来压倒基督的神性(我不是说在路德本人那里,这种压倒已经导致了神学的偏差。在他那里,如前所述,这种压倒只是论战性的和修辞性的)。这一倾向,逐渐发展为二十世纪教会在基督论上的主要倾向。
但在约翰·加尔文那里,基督的神人二性重获了一种平衡,成为一个合命题。对瑞士的改革宗神学来说,基督的神人二性,再次成为对福音进行正确理解的一个神学结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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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架神学意味着,你的自我形象,必须比你现在所认为的更加败坏和糟糕。同时,十架神学意味着,你所蒙的恩宠,也必须比你现在所能想象的更加丰盛和不可思议。
马丁·路德会用更激进的修辞,他说,“为了带领我们进入天堂,我们可以说,祂必须先把我们丢进地狱。为了使我们品尝福音的自由和喜乐,祂必须先使我们对自己的义彻底绝望”。
——摘自《宗教改革沉思录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