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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两件事,我认为改革宗教会是正确的。
第一,我们反对现代的决志祷告,绕过人的理性,直接进攻人的意志。
第二,我们反对当代的灵恩运动,绕过人的理性,直接进攻人的情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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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们的反对,仍有一种将正确思想置于意志和情感之上和之先的危险倾向。
事实上,圣灵进攻我们的方向,常常并不优先在理性的认识上,第一,重生是全人的,包含了思想、意志和情感的一体性。第二,如果圣灵重生的工作,确有一个优先性,这个优先恰恰针对意志和情感,而非思想。这也是耶稣回答尼哥底母的方式。提问者渴望一个“思想性”的答案,回答者却给出一个“非逻辑性”的回答。
恩典在本质上意味着,正确思想总是正确情感和正确意志的产物。或者说,“正确的思想”就是认识到思想的不正确。对福音来说,“正确的思想”就是认识到恩典决定思想,而不是思想产生恩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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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队中的一切训练,都是优先指向人的情感和意志。使士兵的自我情感崩溃,自我意志被摧毁,然后将士兵重建在一个新的情感和意志之上。那就是顺服,尊重和跟随。对那些具有思考力的士兵来说,这恰恰也是他们的新思想的诞生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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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稣的教导方式,也可以称为一种震撼教育。耶稣常常致力于刺激和挑战听众的情感,击打他们的意志,使他们的思想紧张到一个无法思想的地步。这也是祂常常使用比喻、而不是直接给出命题的原因之一。甚至,这是祂道成了肉身、将话语写在人的心中;而不只是亲手写字在石板上的原因。大多数旧约先知领受和传达圣言的方式,往往也是如此。如果不能在方式上冲击人的情感,摇动人的意志,圣言就不会真正冲击到人的思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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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一种过于重思想的模式,常常将这种对情感和意志的震撼,通过一种过于理性化(学术化)的解经,而化解掉。譬如,太快说,这只是一个比喻。而将神的话语带给人的震撼、困惑和挑战缓冲了。或者直接说,这段诗句中包含了什么神学议题,而将诗句本身的悲哀、忧伤或深深的绝望,带给我们的灵性冲击,太快地转化为了一系列命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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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在福音书中,这种情感与意志的震撼、困惑和挑战,正是耶稣塑造祂的门徒的方式。也使恩典呈现为恩典的舞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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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德反击中世纪经院神学,就是反对一种将“正确思想”置于情感和意志之上的倾向。经院神学后期出现的“唯意志论”,动摇了建立在人类理性推导之上的神学认知。神的意志高于一切,这是神学与哲学的分野。一件事情,因为它是对的,所以是神所要求的。这是哲学,或哲学的神学化。一件事情,不是因为它是对的,所以是神所要求的;而是因为它是神所要求的,所以才是对的。
路德等人,事实上承继了经院神学晚期的意志论。对改教家们来说,这才是神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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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,分三阶段来说,在中世纪,神学是哲学的婢女;在宗教改革,哲学是神学的婢女。在500年后呢,哲学和神学成了一夫多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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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神学家高德福瑞指出,路德对此有一个很精彩的论述,他将中世纪的神学,称为“因此”的神学,将宗教改革的神学,称为“然而”的神学。
对中世纪来说,神学的基本逻辑,是“因为-所以”。对上帝的认识,持续建立在人的理性的努力之上。对路德来说,神学的基本逻辑,是“虽然如此-然而”。对上帝的认识,是一种逻辑上的颠倒,往往不是藉着“因此”而来,是藉着“然而”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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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恩典意味着“出人意外的平安”(腓4:7),意味着“眼睛未曾看见,耳朵未曾听见,人心也未曾想到的”(林前2:9)。高德福瑞的思考与卡尔楚门相似,他认为,后世的改革宗神学家,也许过于跟随律师出身的加尔文,更加青睐充满了“因此”的神学论述。这既带来了改革宗神学面对启蒙运动的挑战,在“因此”的神学论述上具有极大的优势,但也造成了改革宗神学的某种“经院化”,与启蒙运动共同分享了一种理性主义的方法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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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上,新约中的确充满了“因此”的论述,也充满了惊心动魄的“然而”的转折。但对路德来说,“然而”才是福音的本质,“因此”只是福音的果效。对路德神学的重新思考,可以帮助今天的改革宗教会,将我们的合命题展开在“路德-加尔文”的宗教改革信仰之上,或者说,展开在“因此-然而”的“福音的辩证”之上。也就是展开在之前提及的,弗兰姆的思想、意志、情感的三视角框架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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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意思,不是认为改革宗神学本身,缺乏对“然而”的认识。恰恰相反,对上帝的预旨与拣选的信靠,表明加尔文比路德更加强烈地受到经院神学晚期的“意志论”的影响。在加尔文那里,“唯独荣耀归主”,成为信仰和对上帝的认识的最高目标。
而这个目标,事实上构成了对“因此”的神学论述的一种根本性的限制。改革宗的救恩论,是彻底建立在“然而”之上的。那就是,对上帝永恒旨意的敬畏,和对恩典的辩证或颠覆性,及对上帝做工的主动性的敬畏。“然而”意味着,神的儿女在任何情形,都可以绝对地依靠和仰望一个“绝对他者”的福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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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者说,相信上帝预定的旨意,意味着相信在任何困境中,福音都有能力带给我们一个“然而”。这是“荣耀归主”的前提,又是“荣耀归主”的结果。唯独恩典的教义,使一切对福音真理的阐释或阐释的努力都上升为了敬拜。
——摘自《恩典为王——谦卑的反对者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