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1 章是约翰福音最伟大的转折，也是耶稣行神迹的最高峰。我们看见了坟墓，看见了石头，看见了裹尸布。我们也看见石头被挪开，也听到哭泣的声音。

第 2 章以来的一个叙事模式，在 11 章被打断了。耶稣的神迹跟耶稣的讲论之间，一直极大的张力，互相前行。但在 11 章，我们只看见了一个长篇的拯救故事。同时，祭司和法利赛人所代表的，那个不信的犹太社会与耶稣之间的冲突，从刀光剑影到群魔乱舞，在 11 章也暂时不见了。

拉撒路的复活故事，祭司和法利赛人是不在场的。因为约翰福音要进入到第二阶段。在第一阶段，耶稣对旧约下的犹太人的宣讲，开始进入尾声。而且，“犹太人”一词，从第 8 章到第 10 章，越来越成为不信者和抵挡福音之人的代名词。从 11 章开始，耶稣的主要听众不再是犹太人，而是他的门徒。这个神迹是新约的第一个故事，主开始安慰他的门徒，开始建立新约的子民，和一个新的教会。

因此，在 12 章，耶稣荣入圣城后，他面向整个犹太社会的讲论，将宣告结束。人子耶稣的生平，也将进入浓墨重彩的最后七日（占据第四福音书的一半篇幅）。从 13 章开始，耶稣的讲论将转变为封闭的、对门徒的讲论。

而 11 章，藉着拉撒路的故事，预言了这个伟大的转折，也预言了新约教会将从基督的死里生出来。因为拉撒路复活的故事，指向耶稣基督死而复活的故事。耶稣所行的一切神迹的目的，是启示他自己，所以死而复活的神迹最高峰，也是指向耶稣将要走上这又悲苦、又荣耀的十字架道路。

可以大胆的说，对主的门徒们而言，在这个故事里，仇敌是不在场的。当耶稣说我们去耶路撒冷吧。多马赌气地说，好啊，让我们一起去死吧。因为那些人要拿石头打死你啊。而伯大尼，离耶路撒冷只有两英里远了。比双流机场还近，有点像火车北站，是这个城市中流动人口聚集的贫民窟。按理说，之前的危险在这里，会达到一个高峰。但在拉撒路的故事中，我们看不见仇敌，因为基督藉着他所爱的拉撒路，预先宣告了他从十字架上的复活得胜。

就这个故事而言，如果不称新约教会是一个新妇的话，可以称新约教会是拉撒路。没有一间教会不是拉撒路教会，没有一间教会不是伯大尼教会。

换一个角度说，11 章也不是没有仇敌。但耶稣在伯大尼遇见的，不是要拿石头打他、杀他的人，也不是要出卖他的犹大，不是希律，也不是彼拉多。耶稣在这里相逢的，是人类的终极仇敌——死亡。耶稣在拉撒路死后第四天，站在坟墓前，像一个剑客一样，与死亡对决。我们可以用一种神学上的倒叙法来读，先读 12 章，耶稣谦谦和和地骑着驴，进入耶路撒冷。那欢呼的人群，将在几天后高呼“钉死他”。然后镜头转回 11 章，耶稣在拉撒路墓前哭泣。他痛恨那个夺走了他所爱之人的罪恶、死亡和黑暗的帝国。

在这个故事里，我们看见福音中的悲剧，我们被带到一个苦难最深的地方。一个最令人震惊的消息就是，黑暗的最中心就是福音。在第 2 章，福音是一个关于婚礼的好消息。在第 11 章，福音是一个关于葬礼的好消息。然后，从第 12 章开始，福音就是耶稣的十字架。

在伯大尼，马利亚被带到一个眼泪的最早峰，又被带到一个喜悦的最高峰。然而，这不过只是一个预演。几天之后，她会被带到一个真正的悲剧的最高峰。她的兄弟拉撒路的复活，将成为她对主的盼望和安慰。因为她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相信，喜剧和童话的最高峰，将要经过各各他而来到。就像经过她兄弟拉撒路那下到阴间、已经发臭的身体而来到一样。

从 11 章到 12 章，耶稣要把我们，就是他所爱的人，一路带到哪里去呢？他要一直把我们带到坟墓面前，带进死亡的幽谷。耶稣要陪我们，替我们，走进死亡。在那里挥动圣灵的宝剑，将死亡斩于剑下，又踏于足下。

为此，当耶稣站在坟墓前，他乃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面前。如同在 12章，当他荣入圣城耶路撒冷后所说，这个世界要受审判，这世界的王要被赶出去。什么是福音？福音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红白喜事啊。福音是打破生命中的一切静默，说出那个真正的悲剧，拒绝通过遗忘来医治我们的痛苦。福音让我们看见自己就是躺在坟墓里的拉撒路，手握不住一点财产，头上也无片瓦遮身，爱情也如破烂的衣裳，不能像旗帜一样遮盖我们的羞耻。

在第 2 章，福音像春雨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在 11 章，福音又像一场暴风雨，使我们的人生成为落汤鸡。我们在瞬息之间成为一群赤身露体的贫穷人，在瞬息之间来到伯大尼之家。在那一瞬间的静默中，你忽然意识到，我的人生是一场悲剧，我是贫穷的人，无能的人，我是被死亡统治的人，我是我的恐惧的奴隶。

为什么耶稣要有意耽延，等到拉撒路死后才来到伯大尼。因为福音必须先成为一个坏消息，才能成为一个好消息。福音也首先是一个悲剧，然后才是一个喜剧。因为福音会扒掉你的衣裳，扒掉你一切伪装。只要我们还活着，还贪恋着肉体的呼吸，就像苍蝇贪恋着发臭的食物，我们就不肯相信，也不愿意让耶稣来，亲自为我们穿上那涂满宝血的义袍。

主啊，我盼望，也向你祷告，每当我作为传道人站在讲台上时，愿我所传讲的福音，令我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赤裸和无助。若我不能将自己的罪恶与无能，透过福音呈现在世人面前，并且告诉世人，他们也是这般赤裸和无能，我就无法、我就没有把福音真正地呈现在世人眼前。

主啊，愿我不省略福音中的悲剧，愿我传讲的福音不越过伤心之人的眼泪，愿我不在人们哭泣之前，向他们宣告赦免的信息。在拉撒路墓前，还有一分钟，在场的所有人里面，只有耶稣知道还有一分钟，神的大能就能叫拉撒路从死里复活。然后在这珍贵的一分钟，也是漫长的一分钟里，在场的所有人里面，也唯有主耶稣，就能使拉撒路复活的救主，却哭了。在荣入圣城之前，耶稣为拉撒路哭泣。在客西马尼，耶稣为一切他要拯救的人哭泣。主啊，愿我终有一天，会歇了这世上的工。愿我终有一天，要在天上与所有爱我和我所爱的圣徒喜重逢。那时我将知道，你所托付给我的羊，一直也没有丢失。然而，主啊，在这之前，在这珍贵的一分钟，这漫长的一分钟内，请让我为你的儿女们流泪。

事实上，在约翰福音中，并没有客西马尼园的记载。而拉撒路的复活，对观福音书也没有记载。为此，初代教父屈梭多模说，11 章就是“约翰福音的客西马尼园”。在死亡面前，耶稣的悲痛，就像马一样嘶鸣。这不是一个悲叹，而是对死亡的愤慨。还有一分钟，拉撒路就会从坟墓里走出来；还有一天，耶稣就将万人瞩目地进入耶路撒冷；还有七天，耶稣就将被全世界联合起来，钉死在十字架上。

然而，在 11 章，耶稣改写了坟墓的意义。没有神的儿子之死的地方，才是真正的坟墓。我们的生命若没有十字架，我们的生命就是坟墓。拉撒路的坟墓，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坟墓。而拉撒路的复活，就是耶稣的复活。在伯大尼，为了使坟墓成为天国来临的象征，耶稣要亲自进入坟墓。因为耶稣知道，他若不进入坟墓，拉撒路就不能从坟墓里出来。这样，在各各他，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，成为了死亡的掘墓人。

主啊，我向你祈求，不要容这个世界把你隐藏起来，使我常常活在失去信心的生活中。让我知道你进入了坟墓，你在最幽暗的地方胜过了幽暗。在最抑郁的地方胜过了抑郁。在我一切的软弱中，你站在软弱的最中心。在我一切的黑暗中，你任凭黑暗将你吞没。在我一切的苦难中，你被挂在那苦难的木头上。

所以主啊，求你快来，因为我的工作已经发臭了，我的婚姻，我的一切，离开了你，都正在发臭。复活的主啊，愿你带来喜剧的最高峰，就在悲剧的最高峰中。愿你的恩典像岩浆一样爆发，愿你的圣灵像勘探队所勘探的石油一样喷发。主啊，求你使我与你联合，就像在拉撒路墓前，你的哭泣和马利亚的哭泣融在一起。主啊，愿你再来，就像拉撒路从坟墓中走出来，或像亚伯从血泊中站起来。为这个缘故，我如此兴奋地，等候着我的死亡。

2018年11 月 6 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