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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用十六个字,描述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(The Reformation):
悲情已死,福音当立。
岁在禧年,天下大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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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神学家卡尔·楚门,则给了宗教改革一个提纲举领的定义:“宗教改革代表这样一种运动,就是将那位在基督里彰显自己的上帝,重新置于教会生活与思想的中心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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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15年,来自布拉格的约翰·胡斯,被烧死之前,在牢房留下一句名言:
“今天,你们烧死了一只鹅(在捷克语中与“胡斯”谐音),但一百年后,你们将听到一只天鹅的歌声,那是你们无法焚烧的,那时你们将不得不聆听。”
1531年,马丁路德说:
“约翰·胡斯在波西米亚牢房里预言的那只天鹅就是我”。掐指一算,相距116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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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教改革的下列命题,意味着中世纪的结束,和现代社会的开始:
对基督来说,复活是受苦的原因,受苦是复活的前提。
对我们来说,复活是受苦的前提,受苦是复活的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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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现代圣诗中,再没有一句更好的歌词,如此揭示福音的奥秘了:
苦杯祂受,爱筵我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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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德这样写道:
“并非是理解、阅读或者推理造就了神学家,而是生存、死亡和咒诅造就了神学家”。就这样,路德失去了他的爱妻,加尔文夭折了他的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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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女儿过世时,路德用双臂抱紧着孩子。当她下葬时,他说:
“小甜心,妳会复活,并且像星星和太阳一样闪耀。但奇怪的是,我知道她安息了并且一切都好,但我却如此哀伤。”
今日的改革宗教会,我以为最大的危机,就是少了这么一点哀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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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弟兄说,改革宗教会最推崇加尔文,但我最喜欢的人是马丁·路德。
我说,实际上,加尔文才是最喜欢马丁路德的人。因为他说,“即使路德视我为魔鬼,我仍视路德为兄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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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黑克·欧伯曼说,路德的几乎每一句话都会掀起轩然大波。但我喜欢马丁·路德是“一个满嘴脏话”的人,只因我知道
下面两件事:
第一,上帝有能力和自由,甚至使用祂仆人的怒气和粗野,来揭示福音的恩典。
第二,庆幸的是,我所喜欢的路德,没有对我本人说过一句粗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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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才能回应一位律法主义者呢?
来吧,更加尖锐地传讲律法。
因为每个律法主义者需要听的第一件事,仍然是律法。道德主义者之所以成为道德主义者,是因为他们并不真相信自己的全然败坏。准确的说,全然败坏对他们来说,只是一个教义,而不是心中的哀恸。
除非他们哀恸,否则他们就不能听见第二件事,就是那被挂在十字架上的,令人惊骇而甘甜的福音。
这个顺序,是我喜欢加尔文的第二个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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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上,如果我不是一个加尔文主义者,我就不敢讲道。因为这事谁能当得起呢(林后3:14-17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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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来昌牧师说,宗教改革所理解的福音,“是一场看似惨败的大胜利”。
真正的胜利,酷似一场失败。真正的荣耀,彰显为卑微和世人的藐视。真正的生命,在必死无疑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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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字架翻转了一切,又透过被翻转的一切,来预言末日的翻转。于是,在今生,荣耀继续透过卑微来彰显。受苦是不变的,但受苦不再指向一个悲惨世界,而是指向新天地。
在教会身上,苦难不是彰显苦难,苦难是彰显得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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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,今生的唯一价值,是一场暖身运动。如果你不同意,让我换一个命题:今生的唯一价值,是未来的呈堂证供。一个喜悦,一个庄严。两句话加起来,涵盖了人类每一位成员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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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,那一场始于布拉格的春天,用了500年的时间,经过我们,天下人间,现在是春暖乍寒﹐还是春寒乍暖?
约翰胡斯被处以火刑,1415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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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,是今天大多数的新教教会,既在很多特质上,依旧是宗教改革的后代;又在一些更重要的特质上,足以称其为“反宗教改革”的教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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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因为,500年来,我们先是听说,又正在经历,现代主义的诞生与衰亡。
一切糟糕的,从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东西,都带着“Pre—”的前缀;一切重要的,从欧美历史传承下来的东西,都带着“Post—”的前缀。
教会依然如此,我是指地上的,有形的,不完全的,500年来的教会。这是理解教会的,第二位的,次要但必要的因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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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看来,我们几乎面临一个“拯救宗教改革”的任务。不是一场新的宗教改革,而是一场“回到未来”的考古计划。这个任务,将面对一切进步主义的挑战和嘲笑,包括教会以外的,和教会以内的。
在500年后,将自己投身这一任务的勇气,将来自于,一个没有智能手机、也没有铁路和飞机的“过去”,在多大程度上,被我们视为一个褒义词,或视为一个贬义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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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个特征,可以将宗教改革,与初代教会以来的数次宗教复兴区分开来:
马丁路德说,他的前辈们,攻击的都是教会的道德;但他攻击的,是教会的神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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举例说,一个牧师犯了淫乱,不悔改,教会将他赶走,并受此震动,迫切祷告,人人流泪悔改。这可能给教会带来一场小小的复兴,但不会为教会带来一场宗教改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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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在路德那里,赎罪券不是一个道德问题,而是一个神学问题。它当然也是一个关乎腐败、淫乱和滥用权柄的议题,但贩卖赎罪券的本质,是一面贬低了基督的恩典,一面也看轻了罪的权势;错误地看待了基督,也错误地看待了教会和信徒在上帝面前的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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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中世纪的神学家相比,改教家们的作品,不是以天父上帝的创造和人类受造之理性为中心的;与当代的神学家相比,改革家们的作品,也不是以圣灵的工作和人类受造之情感的回应为中心的;他们只以基督的道成肉身为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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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路德也喜欢谈论自己奇妙的属灵经历,这好像与现代基督徒类似,但他的焦点,从来不是圣灵在他身上产生的某些主观影响,而是关乎那位“在基督里彰显自己的神”,或那位“在十字架上彰显自己的基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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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教改革可以教导今日的教会,圣灵同在的真正记号:不是开始热烈地谈论圣灵,而是开始更多地谈论基督。
因为改教家们,在没有麦克风和互联网的情况下,曾以历史上最大的声量,宣称整本圣经都是在诉说神在基督里的恩典,宣称基督是新旧约圣经的中心。
正如耶稣自己在以马忤斯的路上所宣称的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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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卡尔·楚门强调说,“一间以圣经为中心的教会,并不等于一间以基督为中心的教会”。
前者,只反映了宗教改革的形式原则;后者,才反映出宗教改革的实质原则。
15举例来说,在宗教改革之前,教会中出现的新教导,大都宣称或坚持,自己拥有圣经以外的启示与权威。而在宗教改革之后,教会中出现的新教导,大都宣称或坚持只有自己对圣经的理解才是正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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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那些宣称或坚持只有自己对圣经的理解才正确的人,是典型的宗教改革的后代,因为“唯独圣经”成为了他们的方法论。而那些宣称或坚持自己拥有圣经以外的启示与权威的人,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宗教改革的后代,他们不是“后宗教改革”时代的产物,而是“前宗教改革”在宗教改革之后的私生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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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那些不以基督为中心的教会,仍然算不上宗教改革的真后代,因为“唯独基督”的恩典教义,并没有构成他们的信仰实质。他们才是“后宗教改革”的产物,是现代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某种混合;其中一部分人,终究守不住“唯独圣经”的形式原则;而在另一部分人那里,“唯独圣经”仅以一种“政治正确”的方式被保存着。
或者,用陈佐人牧师的话说,在自由派那里,“唯独圣经”已被连根拔起;而在基要派那里,“唯独圣经”仅仅作为一种“活人的死传统”而存在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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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当一间教会,“既是以圣经为中心的教会,又是以基督为中心的教会”时,才是宗教改革的真儿子。
或者,用陈佐人牧师的话说,只有在归正的教会那里,宗教改革的信仰,是作为“死人的活传统”而存在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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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,归正的意思,就是“拯救宗教改革”。
换成一句著名的拉丁格言,就是ecclesia reformata,semper reformanda(归正的教会永远需要归正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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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人类有近乎无限的能力,可以在自己身上、而不是在基督身上,找到膜拜的对象。这种可怕的特质,造成了我们对一切新奇事物的饥渴,和对于“过去”和一切古老事物的藐视。
马丁路德在教堂门口贴出《九十五条论纲》,其实周围的行人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,因为他用的是拉丁文。但透过刚刚普及的印刷术,这份文件传遍了欧洲大陆。1517年10月31日。
主后2017年2月21日
——摘自《宗教改革沉思录》